大抵宁波最堵的路段就属医院周边,我围着二院穿巷过弄寻找车位间,望京路、北斗河、尚书街,一众熟悉的地名从眼前和脑海纷至沓来,可惜我再看不到破旧的校门和斑驳的中山厅楼顶了。
据说效实拆迁时银杏树死了,可惜。那树在我高一教室的门前,优雅知性如效实的女子。毕业时我采了一片叶子,夹在《朱湘译诗选》的某页中,诗名《无题》,“我不争,因无人值得我争斗,自然我最爱了,其次便推艺术。我在人生的火炉前暖着双手,火吹熄了,我便更无什么踌躇。”如今我把它给了女儿。
效实之于我家,是书香门第的最好诠释,盖因全家父母及三个兄弟皆出效实门下。父母是62届的同班同学,其后从81-93年,兄弟三人先后入效实就读,可谓“效实之家”。小时候,父母经常谈及效实生涯,自豪优越溢于言表,仿佛此生不入效实,便不完美。虽然他们说确定关系在大学,但我觉得他们的相濡以沫该是始于效实的。
但对初入效实的我来说却是苦痛的。小学跳了一级目空四海正年少轻狂时,升学考数学试卷答得酣畅淋漓一气呵成,却漏除了梯形面积的2,于是我被效实拒之门外,被三个效实人耻笑不已。当即恼羞成怒,在初中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意味,如愿考到北斗河畔。而效实迎接我的却是当头闷棍,数学摸底考我拿到人生最低的17分。待到家长会时,我才发现我的苦痛远不止此,父亲带着我拜访了他的老师:朱敦礼校长,张明科老师,冯中杰老师,又和他的一堆效实同学寒暄,他们中有我的语文老师陈云良先生,生物老师陈苏吉先生,我文理分班后的班主任潘昌尧先生。好吧,我的高中生涯在众目睽睽下一览无余了。
所幸我的“监护人”均非背后告状的“小人”,陈苏吉先生有次闲聊时,对我父亲说:“你儿子上课从不抬头,酷似你当年。”这种告状就让我颇为自得了。
陈云良先生一口宁波话的“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一泻千里不带停顿,再加上结尾魔似京剧花脸的长笑让我学了个十成,每每我在学生或女儿面前露一手时收获的是如我当年一般的目瞪口呆。待我初执教鞭,开了一堂市公开课,先生作为教研员点评,我又颇有继承先生衣钵的自得。
又想起冯中杰老先生给我的作文评语,开头必是“字迹潦草”,而后就是谆谆规劝要有积极向上的心态。如今翻看少年阴郁时期的涂鸦,对先生的诲人不倦甚是感激,在陈洲军师兄处听闻先生驾鹤,委实伤感。
犹记班主任潘昌尧先生的豁达和宽容,印象最深的便是解题完毕后一句“喷松”。无为而治的班主任下必是一班身怀十八般武艺的班委,我的能干也大概是那时候练成的。先生是我哥哥的班主任,也是我的班主任。
陪着我们长大的是裘建浩先生,他一直带着赞许和鼓励的微笑看了我们36年。那时他和我们一样刚进效实高中,我们是他的开山大弟子。第一堂课,我们的班长赋予他“裘摩尔”的雅号,他一直沿用至今,还很觉贴切。他说:“效实的老师和学生是相互成就的。”那是他转制出山就任效实校长不久的一个晚上,我们师生相聚,在送别的梧桐树下,我对先生说:“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说完这话,我们狠狠地拥抱了一下。先生是我高一的班主任,也是我弟弟的班主任。
转过效实巷,我找到了车位,珍贵如上天恩赐的栖息之地。这里该是以前寸草不生的操场的围墙外,那操场才是我三年求学最快乐的地方。这三年我认准此生唯二正经的事情,一是读书,二是足球,三十多年一直坚持,恰如诸位先生传承的坦诚、开朗、专注、求实。现在,我的女儿也已经正在准备中考了,我也会跟她说起我的大咖老师们,银杏树下的北斗诗会,黄沙地里的排球联赛,乌拉乌拉吹不成调的小号,吭哧吭哧刷不完的完形填空,还有风雨里伫立了百年的中山厅里嘎吱嘎吱的老地板……。可惜中山厅已经没有了,但我还是希望我的“效实之家”能传承下去。